#鬼怪
仲夏的夜风自竹林深处吹来,带着微微的凉意。江南书院的亭榭里,悬挂着数盏红灯笼,灯火摇曳,将竹影投射在白石地面上,一片斑驳,宛如墨染。石桌上摆满了酒壶与清果,几卷诗稿随意散落。数名文士正围坐饮酒,或谈笑,或高声吟诵,气氛热闹而不失雅致。只是酒过三巡,文会之中难免有人生起争胜之心。一名青衣文人放下酒盏,笑道:「诗句嘛,我等人人会作,未见高下。听闻陈才子近来大名在外,画功更是出神入化,不如趁着今夜清风雅兴,请才子赐画一幅,让诸君得开眼界。」此言一出,众人纷纷附和。有人拊掌道:「正合我意!我久闻陈兄下笔如有神,今夜若不一睹,怕要抱憾终身。」也有人低声窃笑:「他画尽山川草木,却从不曾画一女子……莫不是心有隐情?」这句话被旁人听去,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带着几分戏谑,随即换来几声坏笑。氛围霎时热闹起来,推杯换盏之间,众人齐齐望向案旁的素衣男子。那人神情淡然,却被推到风口浪尖——正是陈才子。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第二节:陈才子灯火之下,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陈才子身上。他生得清俊,眉目不盛张扬之色,却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风度。素色长衫,衣料早已洗得发旧,袖口隐隐泛白,却被他穿得潇洒不俗。腰间只繫一条青布带,没有半分珠玉装饰。与会的文士多有锦衣玉带,反倒显得他分外出尘。「诸君抬爱,在下怎敢班门弄斧?」陈才子拱手,语调温和,带着几分谦让。有人笑道:「陈兄何必推辞?这满座之中,若论画技,还能有谁胜得过你?」话语半是真心,半带几分调笑。在一片劝说声中,陈才子终于无奈一笑,缓缓起身。只见他拂袖展案,素纸铺开,手指轻轻一抹,将纸面理得平整。再取砚池,注水、研墨,动作不急不缓,每一步都极为仔细。旁人看在眼里,觉得这分明就是祭礼一般的庄重。有人忍不住低声说:「你们看,他还未落笔,竟已自有一股气象。」陈才子取过画笔,先在空中轻轻一转,试了试腕力。笔毫微微抖动,随即稳定如山。整个亭中,嘈杂的谈笑声竟渐渐低了下去,所有人都不由屏息,静待那第一笔的落下。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第三节:作画陈才子立于案前,深吸一口气,笔锋在空中微微一顿,随即猛然下落。「唰!」的一声,墨痕贯纸而过,苍劲有力,直透纸背。那一瞬间,所有人心头一震,彷彿听见一根修竹破土而出的声响。笔势未停,他腕力翻转,如风雷激蕩。第二笔紧随而下,与前一笔相连,墨线粗细分明,节节相扣,竟是竹节挺立,骨干分明。转眼之间,一竿青竹拔地而起,矗立纸上。才子眼神专注,仿佛世间只余下笔端与素纸。他时而疾速挥洒,笔势如剑走龙蛇;时而缓慢游移,墨迹如溪水淌过。每一次抬腕落笔,都有风声自竹林间传来,与亭外的夜风呼应。他笔锋轻挑,墨痕斜飞,几片竹叶顷刻生成。叶片或聚或散,或浓或淡,错落有致。细叶如刀刻,长叶似羽展。观者凝神细看,只觉那叶片轻晃,似要迎风起舞。随着画面渐成,众人竟渐生错觉:竹竿并肩而立,叶片婆娑相映,清风自纸面涌出,带来淡淡墨香中裹挟的一丝清凉。有人甚至错愕地侧耳,彷彿听见林中沙沙作响。才子笔下的墨色浓淡交错,浓处如积墨沉云,淡处如雾气氤氲。几笔勾勒,竟透出月色之下竹影摇曳的意境。时间在亭中缓缓流逝,却无人察觉。原本谈笑喧哗的文会,此刻静得只剩下蝉鸣与笔毫摩挲纸面的声音。片刻之后,最后一笔落定。陈才子收腕停笔,墨迹仍未乾,却已尽展生机。整幅素纸上,数竿修竹并肩而立,挺拔如枪,叶片如风,苍劲清雅,神韵逼人。亭中众人望着那画,竟无人敢先开口。有人端着的酒盏不觉手抖,洒了几滴酒液,才猛然惊觉自己屏息已久。*********************第四节:观者竹亭内一片寂静,直到最后一笔落下,墨香氤氲不散,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。「果真神乎其技!」一名白鬚老者长歎,「我观画数十载,从未见过如此苍劲而又清灵之竹。」
「是啊,观其笔势,竟似真有风声入耳。」另一人点头,神情仍带着恍惚。一时间,满座皆讚歎,语声交错。但很快,话锋便渐渐偏向另一个话题。「陈兄画尽山川草木,世人皆知你独步当世,却……从不曾画一女子,这也算一桩奇事啊。」
「是啊是啊,听闻自京城到江南,无数人求你画美人,你皆推辞。今日一见,确实名不虚传,只是——究竟为何呢?」说话的文士眼带探问,但陈才子只是含笑,既不答应也不否认。众人心照不宣,笑声渐起,却无人再追问,因为这早已是江南画坛的一桩悬案:陈才子不画女子,但谁也不知道原因。此时,一名锦衣公子上前,拱手笑道:「这幅墨竹,若才子不弃,在下愿以重金求之,挂于府中。」陈才子颔首,淡然道:「既蒙垂青,自当奉上。」当晚,那公子将画带回府中,堂前高悬。翌日清晨,他的妹妹见之,眼眸一亮,竟在画前久久不肯离去。「这竹林,真像活了一样。」少女伸手轻触画轴,神情专注,语气中带着几分热切,「哥哥,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见这位陈才子。」「见他作甚?」公子失笑。「我想……请他为我作画。」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羞赧,却透着坚定,「再过不久,便是我的十六成年礼,我想在那之前,留下一幅属于我的画卷,做一生的纪念。」公子一怔,随即莞尔。世人皆知陈才子从不画女子,偏这任性的小妹,竟想以己身为题,打破这桩悬案。他望着妹妹坚定的神情,心底忽生一丝预感——或许,这场相遇,将改变不止是她的人生,亦会动摇那位才子的心境。**********************第五节:才子心境数日后,竹亭的雅会早已散去,然而那幅墨竹却已悬于王府大厅,引来无数讚歎。这一日,王公子携着妹妹登门造访。王绮娘年方十五,眉眼灵动,生得明眸皓齿,笑意常挂在脸上。她衣着鲜丽,步伐轻快,与兄长沉稳的气度相比,显得活泼而任性。「陈才子,」王公子拱手笑道,「小妹极爱那幅墨竹,央求不止,非要我带她来叨扰。」绮娘已迫不及待地向前两步,眼眸发亮,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撒娇:「才子哥哥,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幅?我快要及笄了,想留下一幅画,做一生纪念。」陈才子一怔,随即神色温润,却仍摇了摇头,语气婉转:「王姑娘抬爱。不是在下不肯,只是……我素来画不出女子神韵,画出来也只是形似,不免落得失真,反倒辱了佳人。」「咦?」绮娘歪着头,眨着眼睛,「原来不是不愿画,而是怕画不好看呀?」她眼珠一转,忽然笑起来:「那更好办啦!若才子画不好,我就天天来给你练。总有一日能画好我的神韵!」王公子在一旁苦笑,拂袖道:「绮娘,不得胡言。」「我才没有胡言!」绮娘嘟着嘴,却仍带着狡黠的笑意,转而望向陈才子,「才子哥哥,你不如就拿我当试笔之人。画得不好看也没关係,我不会笑你。」她语声清脆,笑容灿烂,像一阵夏夜里的风,带着任性却又真挚的热切。陈才子凝视她的神情,心中微微一动。素来自觉与女子世界相隔甚远的他,忽然第一次觉得,或许眼前这活泼的小姑娘,真能带他跨出那道难以逾越的门槛。他低低一歎,终于点头:「若姑娘真有此心……在下愿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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